【王志娇】守墓者
更新时间:2020-04-18 关注:167
清明,木恸,春伐昼;烟土,琴抵,狐之墓。结成炊烟的骨灰犹如岁月拨碾的酒沫。不满十岁的记忆揣搁了黄经十五度的陵园,那不由自主地飘满了黑沉、阴魆和无尽无休的逼问,亦摊散着如硝烟一般的悲哀与豪壮。
后来,每踏足家族墓葬,就会逢到歪脖狐狸。唯独一只,来来回回,总是它。
后来,踏进太爷爷的心室,也能撞见狐狸。相同的一只,进了,就没再离开过。
后来,熟悉了一个地方,亡魂不知凡几,却暖流淙淙。
后来,认定了这里:有关于人性、疾病、分离、自由......都不足以荡涤生死,凸起着仿佛是墨水堆砌的难平遗憾,却也分秒必争地写满了回答。
据悉,太爷爷生前曾在狐贩子口中买下一只歪脖狐狸。老人家一向节俭清贫,钱是拿药换的,如此赞助,又岂止出手阔绰?父亲常拿太爷爷的哲理教导我,诸如“万物皆有心”、“不是为人才心善,而是心善方成人”的“名句”......自小我便耳熟能详,倒背如流。
“善良会有回报吗?”
“不计得失,本身就是一种回报。”
“那歪脖狐狸呢?”
“养好了伤,被送回家啰。”
“家在哪?”
“山里。”
“山在哪?”
“在有陪伴的爱的地方。”
我似懂非懂,沉沉睡去,许是好奇心作怪的缘故,酣梦帘帘,起飞的奢望却只有一个——有朝一日能够亲眼一睹歪脖狐狸的家。
村庄深处的风,掩藏着秋日沉重的枷锁四处流窜,邋遢的记忆修修补补,曾几何时,我忘却了自我,也终究没有忘记太爷爷和歪脖狐狸的故事。脑海里时不时地烙印着狐狸的娇容,读书时,冥想时,喧嚣时,安稳时......即使素未谋面,但碎影残存。狂澜力挽,石头般的梦想终于乍现出朵朵星星点点的小花。
“多么纤美的小狐狸!”此时正举着火红色清澈而深邃的月芽眼,稳稳地站在离太爷爷墓碑不远的松树旁,越过夹在脸颊上的三角耳,便一眼所及其拖着荣光的长尾,还有那栽满了冗密而蓬松的皑皑银雪,楚楚动人地透着洞察宇宙神秘莫测的淡然,投足间怕是唯有那驯服不了的歪头标志,粗略捎带了些许天公不作美的扭曲之音。再寻那阳光下分外妖娆的尖尖美意,像是死死捍卫,又欲求和平交涉。归来之际,我亦对“残缺”二字多了几分更深层次的解读,心口隐隐作痛,“它到底抗争了何其不屈的抗争,才能死里逃生、相安无事?是本体皮毛作恶?还是应了人类的贪欲?父亲口中那歪脖狐狸的家又在哪?”
自那之后,每年来看太爷爷,我都要契约似地碰见小狐狸,那精巧的眼眸所亲酿出来的真、善、美,竟和照片中太爷爷微笑的眼神一模一样,如此八年,转瞬即逝。从燕绕花舞到夏荷铺池,从无边萧木至梅“梨”花怒,朝来青丝,暮成玉雪,一人一狐,游刃于天上人间。个中所来往的触目皆是的默契攀谈,一如光阴游刃,无声亦无息。
我模糊的记忆里,总觉得善良的太爷爷依旧还活着,他曵着小狐狸,在村镇,在山头,在地埂,也在心田。想必,那歪脖狐狸的长相,他一定比我还要认得。也许,小狐狸是来报恩的,也许只是生命与孤独的缱绻。想着那年规模浩大的平坟复耕,出奇的因为一只歪脖狐狸的存在而就此罢休,此事一起,便迅速在全村搅成了百余锅的人粥。一时之间,小狐狸纷纷受捧,被呈上的垂涎美宴,它却不计“回报”似地,一口没动。念及貌美如画的小狐狸日后也终将带着长长久久的歪脖伤痕与世长辞,感激的同时我更心疼不已。我记得它“惹弄玄阴”、恐吓众生的仙味,记得兴师动众的现场,仅剩的让人心慌的呼吸声,我记得它陪伴于此,却并不安家凿穴的款款深情,还记得太爷爷春返之时,用熏红的裂痕老手为它包扎伤口,可是......我依旧不知它家居何处。
“狐狸的根是在墓吗?”
为此,我去了一次又一次,竟发觉它真的再也没有来过。像失去太爷爷一样,我的人生好似又丢失了一份纪念。无人知晓,这份特别的爱生得多么多么沉厚——或许从未想过共度余生,也未曾敢以爱之名束缚捆绑。狐狸的一生中,我渺小得不及一个烈红国境线的过客,我想着,任由它自由去离,随逝者如斯一起铭记于心。得不到,也得到了。如父亲所言,“不计得失,本身就是一种回报。”相逢一场,只倾心陪伴,皆能读懂。
北方的清明埋葬着稍稍寒意,直待遇见小狐狸静躺碑侧,我眉头紧皱的心方才惺忪苏醒。春寒料峭,它饥饿难耐,定是误吃了人类涂抹药物的诱饵。于一家人而已,它未化作温暖人心的皮袄,而再一次寻“生”,已是十足的庆幸与安慰。狐狸唯一特别之处在于其先天通人的灵性,可与人筑友,也可成为刀俎之下一张昂贵的奢侈品,可......我依旧不知它去过哪里。
去年今日此墓中,“狐”面桃花相映红。
“狐”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如今,太爷爷墓土安在,我的灵魂便不必无地可栖,那里流淌着片刻的呼吸与释放。我伫立,望向那井然有序的墓碑,脑海一如困兽一般汹涌澎湃。有了善念,才有这四月芳菲,尽管梦醒时分,偶尔也难免伤悲。想着人世须臾,总要珍惜时间,多行善事。如此,便可不虚此行。你看,一座墓,一户门,唯向善之人,方能坦然自渡。死后,罪恶随灵骨一同淹没于滚滚长江,逝去的又何止是今日的河流?是狐狸告诉我,生的希望,死的定数;是它告诉我不要遗憾,短暂的今生能擦肩而过,已是何其多得的幸运;它告诉我,感恩和相伴可以不必贴近,而只是活进心里;它告诉我,它曾一个人淋雨,夜里很冷的时候,它向四周眨眼,看到的是明早升起的初阳;它告诉我说,信赖有时只是因为一个眼神;它甚至告诉我,对太爷爷执意了八年的厮守,其实源于一个一秒诞生的决定……它一定不舍得这半冰半暖的凡尘,也一定想过真心地追随于某一个人。时至今日的很多夜晚,小狐狸都会送来于童话花园里采摘的糖果,教我相信善能惩恶,也相信人类似乎不能相信的感恩与美好。歪脖标志下,狐狸的使命势必要比平凡人更有资格享受天堂的宠爱。
人间四月,看生命沦陷,雾霭中渐褪青涩,洁白的云渍映照,整片晴空都是善念规刻的勋章,时而有微微冷雨弥漫苍穹,在挽歌奏响的半空中挥挥洒洒,继而随着脚步的加深而徐徐上涨,每上前一步,方知是真正的逝离。走着走着,纷纷的雨滴荡漾着它们一路远行的疲惫。此时,草木青青,鸦雀无声,我伴着晚音昏昏欲睡,一幅端庄的狐狸油画映入眼眸,倏尔红了樱桃,亦绿了芭蕉。当你远远地凝视它时,它亦将回以凝视,那目光忠毅,转头竟决绝得猝不及防,梦里,尼采的声音碎了满席。
流水落花,漫地残阳,翠色烟老,走了,走罢......泪满春衫袖。
作者简介:王志娇,笔名男孩儿,90后女孩,语言学在读硕士,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作品《我与父亲谈了场恋爱》《生命告白》《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致再见·前任》《爱像风筝断了线》和论文等散见于国家级报刊杂志及文学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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