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明庆]焯香椿清明节的那一天,好友小陈跑到太行山里采摘香椿,并专门给我送来两小梱,这让我高兴不已。 小陈在微信上告诉我,这是齐村的香椿,叫红油香椿。齐村是位于南太行深山区里的一个小山村,这里的沙土地非常适合香椿的生长,且远离市区和工业园区,没有污染,是纯绿色天然蔬菜。据传,齐村栽种香椿源于明朝,距今将近有500多年的历史。这里的香椿吃的时候清脆可口,落口回味是甜味,营养价值经过科学测定,是比较全的,且具有清热解毒、健胃理气、润肤明目功能。 我把这两小梱香椿拿到厨房,小心翼翼解开,认真进行摘拣。说它是红油香椿一点也不假,先说他的油,你看,浑身上下是油乎乎的,就像在茎叶的身上,涂抹了一层家里吃的食用油一样,油滴都能顺着叶尖滴了下来,用手抚摸一下,手掌心,指头尖都被沾得油光发亮。再看他的红,你看,红色从茎部开始,逐渐向叶片发展,先是绿色,再是绿中带红,然后是浅红色,等到叶子中间时是暗红色,叶尖则变成了深红色。香椿在厨房灯光的照耀下,那暗红色叶子,绿色茎杆都能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来。 这两小梱香椿,一半时我们也吃不完,为了便于保存,我决定用水焯一下,再放入冰箱冷冻起来。 我用剪刀轻轻地把一些硬的茎蒂剪去,再把一些杂质捡掉,然后用清水淘洗干净。这个步骤结束后,开始动锅,清水放入炒锅内,打开汽火,瞬间,蓝色的火苗发出“噗噗”声响,像一条条火舌一样,舔着锅底在不停的跃动。锅里的水,在火苗的催动下,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一些像针尖大小的气泡在锅底出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细小的气泡在渐渐的增多,由锅底的中心,慢慢地向周围扩散。温度在不断的增高,气泡由小变大并且由锅底开始往上窜,水面热气也在形成。水在锅里像是受到很高的待遇一样,开始发出“呲呲”的声音,向他的主人诉说着心中的快乐,温度越高他越是快乐,这种声音越响,可是到极点时,“呲呲”的声音反而“嘎然”停止了,随后,水的快乐在锅里大爆发,兴高采烈的浪头从锅底猛烈地翻滚上来,大有势不可遏的劲头,水开了,100度的高兴劲来了。 水开之后,我赶紧把淘洗干净的香椿放入锅内。这时,开水和香椿像是一对久别的恋人一样,迅速地拥抱在了一起。此时的香椿没有一点羞涩的感觉,把它的骨骼和肌肤完全浸泡在了开水之中。开水也十分大气,毫不吝啬地敞开怀抱,将这鲜嫩的叶茎揽在怀里。香椿的颜色,也在开水的亲吻下发生着物理变化,浅红色,暗红色,深红色,瞬间全都退去,通通地变成了鲜艳的翠绿色。这色,绿得纯真,绿的透彻,没有一点掺杂的概念,真像是用笔描绘的一样。 香椿的香味,则在香椿与开水接吻的时候肆意了,浓浓的味道,随着锅里缕缕热气的升腾,弥漫了整个厨房,然后溜到客厅,再溜达到卧室。这太行山的香椿也太不一样了,味道特别的浓,特别的香,它是不是把八百里大山,所有春天的味道都携带来了?我想完全有可能,因为太行山的春天最有味,也最无私,它能囊括千年风雨,它能敞开万里怀抱。 正在房间写作业的孙女跑到厨房问:“爷爷,这是什么味道这样香啊?”我说:“这是香椿味啊!”孙女说:“香椿是什么啊?”我说:“一种树上的叶子。”孙女说:“还有这样的树叶啊,它怎么吃?”我说:“有好多种吃法,可以凉调,可以热炒,最好吃的是香椿炒鸡蛋。”孙女说:“那咱就吃香椿炒鸡蛋啊!”说完高兴地跑回了房间。 我把焯过水的香椿捞出淋过水后,分别装到了几个塑料袋里,放到冰箱冷冻室,这样,每天只要打开冰箱,就能味道香椿的香味,就能每天面对春暖花开的季节。2020-04-17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李虎山李虎山,陕西省商洛市洛南县人,现居西安。小说、散文、诗歌发表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南方文学》《朔方》《草原》《散文百家》等,历任北京卫戍区警卫战士,乡镇领导、报刊记者、编辑、主编等,现为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职工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商洛市写作学会副会长,出版长篇小说《鹿池川》,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中短篇小说集《爱听音乐的狼》;长篇小说《平安》(201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现代出版社联合出版),入围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2019年中国明阳文学奖。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被陕西日报列为读者喜爱的作品并获蒲松龄文学奖,发表文章四百万字,获各类文学创作奖30多次。陕西省百名文学艺术人才签约作家。 作品赏析 哭泣的练沟 文/李虎山 一 清晨,刚打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米旗月饼新有的香味即刻冲盈了我的鼻孔,正要将那些渴望的香气噬入口中,手机中的女人兴奋地唱起了《快乐老家》,一个陌生的家乡电话号急切地跳入眼帘,紧接着,二表弟悲戚的声音穿越秦岭山脉,镶进我的耳朵,语速滞顿的告诉我,铁绪哥走了,就在刚才,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很想见你。 米旗月饼被我生硬地扔进镶着金的精美盒子里,我的眼泪浇滴在柔色的月饼上,胸腔里很快的窜出一团怒火来,声音有些粗野地骂二表弟,“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说?你是想让我也死去吗?只有我死去,才能让他见到我。” “哥,你想错了。”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抽泣声,听得二表弟擤了一下鼻涕说,“是怕你忙,没敢打扰你,这也是我妈的意思。”是的,我的二表弟在推脱责任,他把自己的罪过嫁祸于他的母亲,我敬爱的舅母身上。我便不再什么了,只想听对方继续说下去,然而对方也是在等着我的回答,他等了许久,我也等了许久,僵持了一会,我先挂了机,眼前窗外的秋景在一瞬间就暗淡了起来。 没有想到,刚挂了二表弟的手机,床头上的座机再次响起。可我没有一丝接听的心绪,任凭电话响着。电话的叫声很任性,但我的任性比它的叫声还要任性。终于,电话的声音累了,失望了,自息了。 月饼是不能再吃了。喝水是稳定一个人情绪的惯用方法,我通常用这种方法处理问题,这种方法是大表哥在三十年前教给我的。其时,他是村长,我是乡长,有一天,他们村上有一个村民到乡上告状,听了事情起因我气得在地上打转转,大表哥为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说:“先喝水,让水为你降降火。”我喝了水,果然气消了一半,再续前事,情绪的确不一样了。 刚把水倒进杯子,座机又嘀铃铃的响了起来。是表侄儿小龙,小龙是大表哥的外甥,在西安把企业做得很大。小龙说他来接我,一同回去奔丧。对于敬重自己的晚辈,有多大的怨气也得隐忍,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小龙。 二 车在铺满秋阳的园野飞奔,绿色的秦岭像一堵高大的墙,在前方越来越高,插入湛蓝的天际,雨后的关中平原不像往昔那样平静素雅,金色的田地如画布一般展拓,广大无边,画布上,高楼林立,道路以目,秋树如毛,川之东北,骊山逶迤雄伟,间或有白色建筑光芒四放,西边的白鹿原像一匹欢腾的骏马,从秦岭北坡翘首昂扬奔向广袤的八百里秦川,玫瑰色的夕阳从骏马背上扫过,将东山的褐色山地染成桔红,形成别有韵致的景障。有秋燕在空中飞行,羽翅掠过东山顶上的秋树,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夕阳射在飞燕身上,犹如一排金色的飞行器,在头顶上匆匆行进,像指引我们前行的信号弹,向秦岭山脉靠拢。 秋色清亮得如电影中的画面,悸动,浑然,活泼,爽朗。一团彩色雾团从秦岭脚下向起升腾,之后是一群,一抺,一簇,最后引染天际,夕阳照去,多姿多彩,迷人视野,醉人心境,沉浸其中,令人忘却了心中的悲痛,想这大自然是要赋于我何等心态,去秦岭那边悼念亡人? 景是引人入胜之所在么。顺手举起手机,拍摄数张,欲存于手机,正于此,美国友人从洛杉矶发来微信,问此刻在做什么?随即将照片发往美国,给友人分享属于我的秦川山水。 心是悲的,情是切的,景是清丽的,微信来自遥遥他国,苦情之归乡路上,却多了慰籍,这个多事之秋啊,奈人何以适从。 车入山洞,景色换置,再出洞,再入洞,山路上隐隐望见家园之饮烟渺渺,想他人归去,心生悲哞,哑然于胸,是切切了然。 三 翻山越岭,跨涧进沟,待到练沟口时,中秋月像个哭过丧的女人,很显眼地挂在分水岭巅峰上,有几棵树枝的剪影很乖巧地伸出修长的手托着月亮,月白得如同小时候练沟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女孩子的脸,看到月亮,我想起了四十年前那个女孩子,不知她今夜在何方,但我知道她已经不在练沟了,因为三年前她在西安时找过我,求我帮她讨要过打工工资。 月光下的青纱帐很静谧,每片玉米叶上都挂着一片小小的光明,那是中秋月公正的馈赠。山野里的冷是我忽略了的,刚从小车里出来,寒气就热情的包抄了我所有的感官。 停车的地方距表哥家还有一里路程,我和小龙踩着月光向练沟走去。先经过了舅舅的坟墓,月光下赋有现代气息的坟墓如一个置放在玉米地里的庞大发光体,白格莹莹的,从山跟下漫出一团白光来,耀眼得给人一种瑟缩之感。久居城市的我们面对那团白光情绪多少有些忸怩,小龙似乎已经感觉到我的不适,忙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烟点燃递给我。本来我们在路上已经说好是要向那座坟墓做些表达情感的动作的,但那股瑟缩在此刻攥改了我们的计划。小龙低了声音对我说,算了吧,夜沉得瘆人。我站在他身边说,我们的心到了,情也就到了。 本来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夜晚,应该是有秋虫唱响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寂寥无声,也许是赶去为表哥唱孝歌去了吧,它们是否同我一样怀着悲恸的心情,为一个至亲至爱的亲人去尽孝。这些年来,在练沟这条路上,只有表哥是它们最忠实的亲友,也只有表哥在听他们的歌唱。 经过外公和外婆的坟墓时,南边的山影挡住了光线,我极力用目光从秋林中寻找那个已经被岁月风化了的墓堆,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四十多年了,睡在另一个山沟黄土里的母亲,再没有领我去寻访那个坟墓,所以仅靠小时的记忆是无法在黑夜里找到先祖的窝居的,犹如我快要忘记这条练沟是我的根一样。夜色如水,我是一枚青叶,漂移在水中,水深几许,我不得而知。 路如鸡肠,挂在溪岸上,溪水流光,宛若神蛇一样白花花的贴于山脚跟下,一条沟,空无人烟,只有月光。也只有月光从古照到今,永恒不变,其忠诚之心世人可鉴。 也是这条鸡肠般的小路,如岁月的磁盘,记录着我母亲的童年,牵系着我的生命之根,承载着我的情感,还是这条路,使我人生第一次动用了自行车,知道除了木质家具之外还机械的东西。 四 绕过竹园,灯光灼灼,哀乐声声,催人泪下,簇簇灯火中,孝布嶂嶂,我和小龙的走近催得唢呐手加紧了力度,人们将关注的目光搭成一条通道,我和小龙穿过通道走向灯光更辉煌处。表哥安祥地躺在自己遗像背后的黑色棺材中,任我于灵堂前如何表述思念之情,他皆无动于衷。回首身后,张张熟悉的脸庞多了沧桑和忧悒,灯光之外的树木和竹林被染成墨绿,串串露珠于竹叶上闪闪发光。围院而拥,坐入人群,想起表哥生前的宗宗往事,看着被山地托起的这座黑色的古老宅弟,已有些橼腐梁陈。再想,是表哥的坚守和支撑,才使这座我生命之源撑到今天。若没有了表哥温暖的烟火管护,这座外公亲手建起的百年瓦舍早已被风雨吹散,如练沟其它几户人家一样,只有房舍的遗迹。 表哥去世后,在兄弟的辈份中,我算是年龄最大的了,看见我的到来,几个表弟和表侄纷纷上前握手问候,见到二表弟苦楚的脸色,我在西安城里攒下的那些怨气顿时云消雾散,也许真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舅母挤过人群向我走近,她抓了我的手,告诉我,要我不要责怨二表弟,她说的确是她让几个表弟不要告诉我的。看到舅母如此为自己的儿子担责,我还能说什么呢?舅父和父母去世后,我们的家族中,舅母是唯一的长辈,她如母亲一样牵挂我们,虽然很少见面,但每次相见,都是一次亲情的洇染。我告诉舅母,你知道我和表哥的感情的。舅母说,知道,我知道的,你们弟兄四人,你大哥在断气时对我说,他走后,一定要让你回来的,你回来我也给他有个交待了。说过,我们一同去看表哥,躺在棺材里的表哥生硬的脸上似乎有了些许微笑。 五 翌日清晨,起来极早,太阳刚把金色罩上屋后西山坡的秋树上,我便只身一人踩着疑重的露水走出庭院,似想真真切切地看看这个家势,看看我生命的摇篮。 山水依旧,草木依旧,道路依旧,小溪依旧,太阳照射的角度和几十前没有什么区别,还有站立在坡跟下外公在一百年前修下的瓦舍,还是老样子,只是当年的黑色瓦片被后人换成蓝色。架木,土墙,台阶依然如故,唯一不同的是,贴在坡跟的几块沙土地里有了变化。此刻,应该是玉米成熟季节,应该是满地落黄时分,可土地里不见腰携红缨的玉米,也不见叶片泛金的黄豆,而是长满了半人高的鲜嫩青草。八月的青草,说它鲜嫩,是因为每年秋天山地里的草有一次返青的机会。不长庄稼的土地,不用施肥,闲草长得却更加旺盛了。 门前的那棵梨树还在,它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皮肤粗糙,枝叶凋零,伸向天空的手臂有气无力。枝头上的几片黄叶上,长出许多老年斑,看着心生凄凉,要知道,那是一棵多么珍贵的梨树呀。四十多年前,外公在世时,每年中秋节,他都要将树上的梨小心谨慎地摘下来,分成几份,让十来岁的表哥用扁担挑着,翻几道山岭,送给我家和几个小姨家,那是记忆中外公和表哥送给我们最大的福气。记得有一年,快到中秋时,大姐领着我们去看外公,看到像铃铛一样隐藏在叶片下的青梨,大姐央求外公给我们就吃一个,我们几个人每人只尝一口,哪怕用舌头舔一下也行,只要知道今年梨的味道就行。任大姐磨破嘴皮,外公终没有给我们。要不到梨子大姐又向外公要屋后的紫葡萄,外公用同样的办法拒绝了大姐。外公蹲下身子,挨个摸着我们一张张汗津津的脸亲昵地告诉我们,回去吧,到了中秋,你们自然就会吃到葡萄和梨的。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怀着一肚子怨气,骂着外公,咒着外公,发誓不再来他们家,二姐说,就是外公哪一天死了,她也不会来为他戴布的,更不会为他哭为他掉眼泪。 如今,树犹在,人非往,只有记忆尚存于心。 那棵记忆中将藤萝伸到房脊上的葡萄架彻底不见了踪影,当年扶持葡萄架成长的核桃树还在,如门前的梨树一样,老态龙钟。 虽然房前屋后的树木少了,但山上的松树、栲树、青冈树却多了,也茂密了,这是一个新的景象,比我想象的要意外一些。 小龙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这个身居大都市的青年人想的和我不同,他说要带我到其它沟岔去看看。我依了他,便告别了表哥的灵堂,先向东南方向走去,那里过去有几户人家都是我非常熟悉的。沟撂岔深,先走进第一户,没有看到房舍,展现在眼前的是断壁残垣,高大的桐树和核桃树守着没有房舍的宅基,似在等待主人的再度归来。再涉过小河,去探望另一户人家,同样是树围绕旧宅第和猪圈件棚,草围绕着不同的树在生长,看不到土地的颜色,脚伸向何处,都是落在青草上。抬头看坡,也是满目青翠,松青栲绿,如男女有别,阳刚和温柔相济,守护着山地。 突然听到人的说话声,我们循声前去,见一红衣女人如猕猴一样架在高大的核桃树上,觉如仙境神地,一切静谧下来。也许是女人看清了我们,继又挥杆敲打树上的核桃,在木杆的打击下,核桃如冰雹一样从树上下来,砸在地上或青草上,声音响亮如电影配音。 小龙认识那红衣女人,女人下得树来,用羡慕的口气与小龙说话,通过他们的交谈,我知道了两人是初中同学,全说些我不太爱听的往事,到了最后,小龙说他想开发这条沟,如此才引燃了我的兴趣,小龙对红衣女人谈着自己的规划,在某处打坝截水,在某处建奶牛棚,建猪舍,建羊圈,还说弄好后让红衣女人来管理。他的一番规划自然说得红衣女人心潮澎湃,说得我激动不已,女人放弃了自己的核桃,又把我和小龙引到另一条沟里去,那条沟里原来住着我的一个小舅,只是后来他被移民到沟外去了,同样是一群树守着红墙蓝瓦的宅基。 我们正在检阅那些陈墙烂瓦时,表哥家的庭院里传来唢呐的吼叫声,接着有鞭炮急促的燃响。上午饭时间到了,我们一同走出山沟,走向饭桌。 六 小龙要开发练沟的消息被红衣女人在饭桌上传播开去,于是,我们的饭桌全挤上了练沟的老人,一桌坐不下,两边桌子上全是练沟的老人,一些走出去的老人想听听小龙的开发设想。见过大世面的小龙,此时用官腔诉说着自己的计划,他说,目前只是个想法,只是个人的想法。 有老者上来为小龙敬酒,言说,你是做大事的人,有想法一定会实施的!娃呀,只要你能让练沟活起来,我这条老命交给你,你让我弄啥都行。敬酒者渐渐多了起来,酒未入口小龙的脸先红了起来,人们把他尊为能让练沟活起来的人了。依我对小龙在西安家业的了解,在练沟开个大型生态养殖场,于他而言是件很容易的事。 接下来是一些老年人向小龙诉说被移民的不适,比如把地主移成贫农了,住在川道里有多苦,过去吃菜都是不掏钱的,现在撒泡尿也得用钱往下冲,不出钱尿在楼上会臭死人呀。 其实,近几年来,我一直在关注移民搬迁问题。有些地方,还真是把地主迁成贫农了。山里人放弃了自己的田地,拖家带口住进了山外洁白的小楼,可心理的压力不断增大。七十多岁的老人,住在原来的地方,可以自食其力,而到了别人的土地上,哪儿还有他们动锄头的地方?走在生硬的水泥路上,心悬于胸,生怕撞了别人的东西。几乎每个人顶着生活的重负,像窝在窝里的雏燕等待儿女的反哺,他们过早地丧失了劳动和创造能力,成了衣来伸手的主角。那不是他们所要的真实生活,他们喜欢劳动和创造,同样喜欢展示和体现自身价值。在城里,只要遇见练沟的人,都会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这样一来,我是过早的意识到自己真的老得快了,觉得自己早早地就没有价值了,像生长在山坡上的树一样。过去做不成板的树可以当柴烧,如今煤气、蜂窝煤、电都可以用来做饭烧炕,树长得再茂盛,全是些无用之材,人活得岁数再大,同树一样没有用处了,被人看不起啊。” 曾经有一次,三十年前在乡上工作时结识的一个老村长在西安找到我,他说让我向上级反映下,有些地方是没有必要移民的,把乡村的路美美收拾一下就行了,乡村是多好的日月光景啊!我们为什么要放弃山清水秀的田园风光?去追求那些不属于我们的生活,去糟蹋别人的土地呢? 七 记不清,我有多年没有去过练沟了,要不是表哥谢世,还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涉足练沟,重温生命摇篮的暖意。父母相继离世后,也有许多年没有和农民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要什么,是这场葬礼给了我机会,使我对当下的农民有了一知半解。 吃过晌午饭,秋阳强硬起来,早晨的金黄之色变成了白色,填满了整个练沟,虽照出了秋天景物的呆板,却把丧事照得活泛起来。人们依照阴阳先生的设定,准备将表哥抬往在练沟口修好的墓地。表哥在谢世时曾担任着村民小组长,又是党员,在盖棺之前,村上要为其举行追悼会。村党支部书记刘辉是我的初中同学,其在前夜,于我商定,他致悼词,由我主持追悼会,因为村上的青壮年都出外打工,留守老人没有人能担当此任。 追悼会上,我并没有过多的言说表哥的功过,而是向那些老人阐述自己与练沟的关系,与这座老宅第的情感。我看到,许多老人听了我的陈述后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有些老人还流下眼泪,因为我的叙述勾起了他们的回忆,此种场合不宜有掌声,如果在其它场合,我想他们一定会把掌声给我的。我是在眼泪中讲述自己的情感,虽然有跑题的现象,但我想他们一定是乐意听我的表达,因为他们和我一样,对练沟有着深厚的情感。因为在我的小时候,曾亲眼见证过每一位老人在练沟的土地上劳作的身影,看到过他们的快乐和忧伤。 可如今,当年他们多么热爱的土地荒草遍地,人去屋塌,草深水瘦,林茂声息。我想,他们每个人和我一样被现实刺痛着神经,所以他们走到一起来,悼念比他们小许多岁的表哥,其实也是借这个悼念场悼念他们的过去,悼念练沟的未来。这些年来,他们逃离了练沟,是表哥一个人坚守在练沟,用单薄有而孤独的炊烟,支撑着练沟的气息,使外人知道练沟还活着。如今,表哥不在了,守望练沟的最后一个人死去了,炊烟将会绝迹,荒芜会吞噬练沟的小路,孤独会伴随练沟细瘦的山溪,那些山鸟嘹亮的歌声将成为悲哀的嘶鸣,那些茂密的山林只会成为孤魂野鬼的掩体和狼虫虎豹的娱乐场。 我不知道外公在一百年前修下的房舍还能支撑多久,亦不知道自己何时还能再次回到已经死亡的练沟。于傻白的秋阳下,于凉意赿来赿凉的秋风中,我含泪向练沟告别,我似乎听到练沟在哭泣,山间的风声向我说着什么?林中的鸟儿向我表达着什么?小河里的溪水向我念道着什么?从许多种杂汇的声音中走出,我站在练沟口过人高的玉米地里,怀着虔诚的心绪,向练沟深深地鞠了四个躬,我想把这四个躬分别鞠给外公,鞠给舅父,鞠给表哥,鞠给我的生命之根,正在哭泣的练沟。 编辑:林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112020-04-06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徐明莉徐明莉,1974年生人,中共党员,高级工程师,1993年毕业于牡丹江电力技术学校,同年参加工作。2004年完成东北电力学院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本科学习,现就职于国网黑龙江电力牡丹江水力发电总厂新闻中心。自幼爱好文学,平时喜欢写散文和诗歌,作品相继在《中国电力报》《书香国网》《电力作家协会》《电网头条》《牡丹江晨报》等报刊、新媒体平台上发表。曾多次在黑龙江省电力公司工会组织的征文中获奖。 作品赏析 春分,是一种破土而出的希望 文/徐明莉 春分,是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 春分,是一种破土而出的希望。 时光,掠过岁月的枝头,与春天相遇在温暖的渡口。来不及凝眸,所有的雪白消失在水色年华里,指间的流沙,悄然流逝。 春天将希望播种,爱的新绿风起花开、雨落成诗,岁月的安暖、温婉、清宁,回眸中的每一段精彩,己定格成素净与纯白。 南方这个季节己满地开花,北方的小草尚在蕴育中。我充满感动地用心情画一个春天,相信:春至,花开,柳绿,燕来。每一个日子都会如期而来,美好从不会错过。 山一程,水一程,依着时光的气息,去寻找生命中的一抹新绿,守住生活中的点点清欢。岁月的荏苒里,开出一朵不朽的惊艳,季节的花开里,萌生不变的爱恋;时光的年轮里,记住不老的情怀 。 憧憬中,一场春雨拂过大地,万物在春雨的滋润下苏醒了,多神奇的春雨呀!它正用它的美丽、清新、朦胧书写着一场遇见,遇见大地,种子乐了,张开嘴品味着乳汁的甜蜜;遇见花儿,花苞笑了,饱含着幸福的泪水;遇见树,树条醉了,摇动着窈窕的腰肢。 当轻柔的春风敲打着季节的轩窗,一支素笔描青了群山,绘绿了大地,桃花踏香而来,梨花随风而起,沁香满径、春风拂雨、微波荡漾。此时的春风奏起了浪漫的圆舞曲:满山的杜鹃映红了脸;流淌的江水泛起了涟漪;妩媚的杨柳舒展起腰肢;呢喃的燕子唱响春曲。 春夜,一支素笔、一盏清茗、一阙诗词、一曲轻乐,萦绕耳畔,写意最美的风景。枕着花香,听风赏雨,将微笑挂上暖春的枝头,虽不能明媚整个春天,也可以温润这一季的花期。 岁月静好,充盈着安稳的幸福。春风缕缕,花香绕鼻,染香了流年时光;春水涟漪,暗香轻送,旖旎了流年时光。以一朵花开为序,将微笑写进生命的诗行,悸动的心如一树又一树的花开,瞬间点燃春的明媚,此刻,阳光暖人,天空正蓝,连空气中都着弥漫着淡淡花香。 时光的缠绵中,用文字唱起春天的故事。牵手的路上,幸福吟唱,播撒一路友谊的芳香,真情相伴;文字辉映着美丽的风光;友情的花开,是一曲动人的乐章,饱蘸温暖;我们挽着手,迎着暖暖春风,一直走,一直走,让手里的柔情,开出繁花朵朵,点开流年的暖。春天的风很柔很轻,春天的花很香很香,姹紫嫣红不足以形容它的美丽。风的吟唱,花的飘红,只有那些温润的时光能懂。 静好的时光,在一路收藏的春暖花开里。温暖的气息,如一树花香,一树暖。走一程山水,吟一曲尘恋,把柔情盛放在一朵花开的时间里,然后,慢煮时光,将春的希望晕染在岁月里。 编 辑:林 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102020-04-06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唐志祥唐志祥,笔名:与共和国同成长。现为玉门市作协会员、酒泉市作协会员、中国西部散文作协会员、中国散文诗作协会员、世界汉语作协会员、《中国作家网》注册会员。撰写1500多篇散文诗及散文。作品多次在国家、省、市媒体刊登发表,出版《感悟春天》《聆听回声》两本文集。 作品赏析 冬天的生命河 文/唐志祥 巍巍祁连山中段天马故乡的杂木河是一个跨两个多世纪的长河。河水不大,但它养育着一百多万家乡儿女。那里的老百都称赞它为家乡的生命河。 杂木河向遥远的天边绵延而去。青色陡壁河岸两旁起伏的高耸入云的群山叠嶂。把滚动的河流严严实实地装在一个天然容器的大匣子里。天地间相融的光明,照在晶莹闪亮的河面,显得辽阔无垠。冬天把南北的雪山冰川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就像一条巨龙穿卧在重山峻岭之中,气势恢宏。汹涌澎湃的大浪淘洗珍藏了无数英雄豪杰的历史故事。 这是一年四季中,杂木河最荒芜、寂寥的日子,但也是最明净、澄澈的时节。逐水草而居的牧人,遵循世代沿袭的生活习惯,接受大自然富有生命气息的召唤,时刻把夏秋季节迁至大山深处的牛羊帐房,转移到避风、温暖,离河水不远的地方。此时,河岸干爽、发黄的草地成了最好的冬季牧场。牧人们选择理想的草地,撑起帐房,安置好家当,又一次认真地面对漫长的冬季。他们守望着河水、大山,转动两岸石壁,吟诵吉祥祈福的怀念,眯着眼睛看着黑色的帐房里飘出的阵阵炊烟,成了唯一的移动看台。习惯在这看台晨曦里,哼上几句青春花儿的曲调,满足自己荒凉的生活,荒凉不愉的心情。迁徙的路线是祖先们足迹的路径,没有人违背走错。迁徙的过程是艰难的,但牧人们毫无畏惧。充满悲壮和欢乐,充满生与死的考验。把生命澎湃的足印,留在河岸的角角落落,和野草一起去缠绵这里的大山碧水。 站在阒无人迹的草坪上,感受河面上光与影及冰封如玉的微妙的变化,不难发现河水深的地方像一面平滑、巨大的镜子,在曙色中闪动着橘红的光泽。有的地方则像水蛇般拧动着淡蓝色的身子,那是因为河水结冰的过程的缓慢蠕动。那河边曾是夏日里浪涛喧嚣的边缘,冬日早已凝固成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在与大地接壤的橙色的河岸旋转、舞蹈,点缀着斑斑驳驳的色彩深冬的太阳温暖四射,亲吻着杂木河冷艳如冰的河面,岸边每一根吮吸着地下水源的草根、藓苔,板石,尽可能地让所有鲜活的生命,在强劲的音乐中,顽强静默的在蓝天白云下无限伸展,展示各自魅力姿态。 在河流两面山脚下,紧挨着河水的山坡上长着满山遍野挺拔的松树。虽然低调普通,但因为固执生长在峡谷深处,提高了2500多米的海拔河岸,挺立在沟沟壑壑,悬崖峭壁。有时山风吹来摇拽的枝叶便发出一些异常不同的恐怖声。但始终不能改变它驻足岸边的信念,凝视着它卓然而立、从容自如的信仰。它常年累月伴着河水心生感喟。有时看上去涌起一股难言的悲怆之感,但撼动不了主宰山水领地的地位。还有那些孤寂无助山鸟,叽叽喳喳地吟唱声,似乎给潺潺的河水带来一点惊喜。使愉悦无语的山峦静静地等待着落日的余晖到来,用无畏坚韧和顽强的心态迎接对黑暗的挑战。一到深夜呼叫的狂风怎样敲打它生疼的心灵,都会不改变相伴的初衷,与河水深情地拥抱在一起,依恋在一起。坚持在自己不依不舍的阵地上。 尤其是源头的松柏树,长在河山两岸,毫不张扬地,静静地、执拗地守护河口上游。冬天的雪落在它的身上,春天的风吹在树梢上,每一只南来北往的山鹰野鸟,都忍不住要对它颔首致意。因为它的忠实感动着这里最美好的栖息之地。不管天寒地冻,刮风下雨,依旧很朴素很平静地伴着凛冽的狂叫,傲然独立、神情自若。凸显出清高自傲,坚强不屈的样子,凝视着周围的山谷树景。 许多人以这里的松柏树为背景,站在河岸高处观赏河床冰凌,希望留下无比和谐的画面。体会到纯洁天然植物生命原有的姿态,感受到人类和自然景观的绚丽,意识到它们才是血缘般的亲密关系。不管岁月怎样变迁,固有的遗传基因己成扯不断的情丝,根连根,面对面的相互守望。这种自然生态环境下的成长和生存的价值,使杂木河的水域不管怎样在原始的青春里萌动,沿河周围植被不管怎样在山脊里展开、奔放、凋零、重生,都离不开血浓于水的根缘关糸。 冬日杂木河空邈的荒芜里,还暗藏着出奇的生命世界,封冻的河床下,游动的唯一水生物种就是小鱼、黄善。它们在相对温暖的深水里嬉戏,等待春天产卵洄游的日子。尽量躲在有食用的有机物河水的泉湾、悄悄地寻找着沿河舒适的水域。还有那些冬季不封冻、人畜不易进入的水深池,有水草和浮游生物湿地及芦苇和苔草的浅滩,都是从青海的北部、西藏的东部以及新疆天山南北等地陆续迁来的大雁生养居住的一息之地。由于近几年保护措施得当,冬季在杂木河流域见到的各种鸟类,已经是河岸戏水的常客。给母亲河带来水澈鸟语的盛景。有时雪花飘洒在环绕深蓝色的河水中,美丽的鸟类或轻轻浮动,或展翅飞翔,或喃喃自语,都是雪白的阳光下的绽放。河边鸟儿梳理着各自漂亮绒毛的身姿,看上去真是动人可爱。 一个又一个静静的冬夜悄然走过,朦胧天宇中,月亮还挂在天上。冬天,是食物短缺的季节,牧人们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了朝干夕做。那些窥探的狐狸、野狼、豺狼、山羊、旱獭等,都在大雪纷飞的清晨,睁开眼睛,在荒野里寻找食物。杂木河周围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山野百灵鸟,飞来飞去的过程中也会遇到横祸。但它们还是敢于在冬冷的时候,会聚在一起,像春天百花盛开了时那样,勇敢地放开喉咙鸣叫。更有趣的是那些冬眠的野生动物,藏在山洞里常卧不起,生怕走路巡食找不到食物迷路而自悔,都想在周边寻找点小食充饥,能够安全过冬,等待春天的来临。 我有过这样的经历,在荒芜人迹的杂木河畔凝望深邃的夜空发呆。看到的星星要比平日里大得多、亮得多。星星通体发光、冷峻逼人,那仿佛黑色的天幕已经无力支撑耀眼夺目的躯体,担心会马上掉下来,砸碎黑色的夜晩。通常,这样的夜空极其寒冷。冷得透彻心扉、冷得心无旁骛。让人透过这冰雪的环境、透过大山深处空旷与苍凉,才能悟到生命生存的多种方式,才是大自然和人类社会赐予的帮助和礼物。深冬的河水,被白雪覆盖的杂木河,晶莹透亮,与蓝色的天空相连,是不可捉摸的天界迷底。周围平缓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露出银色的山形,平复着内心的不安。如果说,夏日的水色彩明朗、鸟语花香、面朝河水、春暖花开,那么冬天的杂木河便是站在荒凉的山岗,灰暗的月亮、苍穹的深谷、冰雪的石山,浪涌呐喊的最高境界处,才会领略到大自然的天然本色、原始的力量,让身心自由,精神融入天然的安宁之地。 杂木河在青藏高原、在祁连山脉、在天马平原、在故土的田野,留下说不完的童话、讲不完的故事。但它的乳液孕育起来的一草一木,都是它难忘的经历和回忆。 编 辑:林 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082020-04-06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刘铁军刘铁军(笔名刘勇君),研究生学历,中国石材协会七届常务理事,山东省石材行业“十二五”功勋人物,副研究馆员、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诗词学会会员、烟台市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莱州市首届音乐家协会顾问、首届武术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棋类协会二届名誉主席、信鸽协会二届名誉会长、国家级社会体育指导员。做过警察当过法官,有乡镇和部门工作经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参演过影视剧,分别主持了最高人民法院、山东省政法委、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文艺节目,配合宋世雄老师介绍了中外散打比賽。撰写的论文、散文,创作的诗词、歌词分别发表在国家级、省市级报刊杂志和网络上并多次获奖。2018年获全国诗歌征文比赛一等奖,莱州市读书朗诵大赛一等奖,荣获“全民阅读推广人”荣誉称号,烟台市读书朗诵大赛三等奖,烟台广播电视台“我爱读书”栏目特邀嘉宾。创作并演唱的歌曲《莱州之夏》歌词曾被莱州市委宣传部、文广新局和文学艺术界联合会评为二等奖。参演的节目在山东卫视、烟台电视台和莱州电视台多有播出。 作品赏析 母亲的路 文/刘铁军 1976年中国大地上发生了许多大事。那时候我六岁,对伟人的逝世、粉碎四人帮、唐山大地震等印象并不像今天这样深刻,印象最深的是母亲带我和妹妹回姥姥家的一幕。在姥姥家过完年,舅舅用自行车推着大包小包送我们,妈妈背着两岁的妹妹领着我走着到了火车站。伊春虽然是地级建制,但那时候火车站并不大。看到火车站几乎没人,都觉得提前买票没有必要,哪里像现在的拥挤不堪?时间差不多了,舅舅笑着和我们告别,我和妈妈拿着包裹进了检票口。当我们走向发车的月台时,惊呆了:密密麻麻的人围满了等候出发的绿皮车,有的人还爬上了火车厢。原来人们早就冲进来了,怪不得检票口空无一人!愤怒的人们砸着车门、车窗,乘务人员守着紧闭的门窗,一边一遍遍的劝说着。铁路警察的呵斥也不起作用,就这么僵持着。母亲一边掉眼泪一边嘀咕着:怎么能挤过这么多男人呢?家是回不去了,姥姥家也没法回呀!那么远的路,来的时候有舅舅送都累的我们够呛,回去也联系不上姥姥家里人,可怎么办啊?母亲一向坚强,我从来没看到她哭过,这种宏大的场面加上母亲的哭泣把我吓坏了,哇的一下大哭起来,边哭边喊着“妈妈怎么办啊?我们回不去家了,我要回家 ……”被吓着的妹妹哭声更大!我们无助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使那边争执的声音渐渐地安静下来。一位带着大盖帽的人走过来问明了情况,说“不好办呀,我们不敢为你们开门,一开门大家都会往里挤,车也不能发,谁都走不了。”这时候三个黝黑皮肤的人走过来,对大盖帽说:“我们都听到了,你放心,让她们孤儿寡母上车,我们一个也不上车。她们上车你们就发车吧?”大盖帽问他们说话算数?能保证么?三个人异口同声说能,并回头向众人喊:大家有没有意见?听到洪亮的回答是“没意见!”这三个人带领众人胳膊挎着胳膊,用两堵人墙为我们排起了一条通道。我们沿着这条特殊的路走到了车门口,列车员打开车门的声音特别的大,我们登上了车厢,月台上的人们一动不动。妈妈哭的更厉害,拉着我转过身,说快给叔叔们行个礼。我和妈妈深深地鞠躬,抬头时看到人们依然胳膊挎着胳膊站的那样坚定!伊春是林区,站在下面的绝大多数都是工人。每当唱或者听到“咱们工人有力量”时,眼前都是这个画面,正是亲身经历,才真正感受到了咱们工人的伟大!每当想起来我都会热泪盈眶。 1988年,妈妈看到高考的喜榜上有了我的名字就已经欣喜落泪,说什么也要送我去大学报到。我说,我都是18岁大小伙子了,自己能行。妈妈固执的说:“你第一次出远门,还有那么多行李,我一定要送你!”上火车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们家是小县城,卧铺票很少、很难买,只买到了一张卧铺票,还是托了人的。在卧铺车厢安顿好后,我拿着硬座票要去硬座车厢,妈妈不肯,说不放心我一个人,陪着我在卧铺车厢,说她个矮身材小,钻到下铺底下就能睡着。我争执不过妈妈,妈妈躺在地板上,我躺在铺上,泪水淌在我的脸上...... 1998年,婚后的我赶上了房改分房的末班车,妈妈知道后,不仅帮我们凑了钱,而且说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可以自己做饭了。在东北吃惯了大米,一定吃不惯山东的面食,非要给我邮寄大米,而且已经发车了。拿到提货单我惊呆了:800公斤大米!到站是潍坊!这么多,这么远,我怎么去取啊?当我把费尽周折取回来的过程告诉妈妈时,妈妈也很惊讶:“我发大米的时候,工作人员说,到莱州,就是发到潍坊啊!怎么离你这么远?”和多数女士一样,妈妈脑子里对地理的概念也是模糊的,再加上东北的火车比较发达,不知道莱州不通火车,促成了妈妈想一探究竟没打招呼突然出现在我单位的一幕!从尚志坐火车到哈尔滨换乘火车到潍坊,从潍坊换乘汽车到莱州,从莱州汽车站再坐摩的到我单位,两天的路程折腾的妈妈又疲惫又憔悴,我抱着妈妈泪水扑答扑答的流在她柔弱的肩头和凌乱的头发上...... 2008年,父母都已退休,变卖了房子和家具,举家南迁。这时候私家车已近很多了,父母的朋友把他们送到哈尔滨,她们坐上了大巴车。大巴车是哈尔滨直通莱州的卧铺汽车,这种车可以走水路,经大连,上滚装船。在船上休息一晚,第二天凌晨到烟台,上午就到来莱州了。节约了路程、节约了时间,比妈妈上次走旱路舒适多了。吃过午饭,该休息了,母亲带着父亲自然而然的向西间走去,我拦住了他们,把父母领向采光更好的东间,妈妈说:“这不合适,这是你们小两口住的。”我告诉妈妈:“我和你儿媳妇商量好了,你们来了,就应当让您和爸住这间。”妈妈说:“这不是短住,而是长时间的!”我告诉妈妈:“时间长短都一样,《弟子规》是您教我从小背诵的!”妈妈不再坚持。进了卧室后,妈妈认真的打量着,在写字台上玻璃板下的显著位置,发现了那张“800公斤大米的提货单”。妈妈问我怎么一直还留着?我告诉妈妈:“有三件事对我特别震撼:第一件事是伊春火车站林业工人,他们的强大力量,他们的大爱总是激励着我。第二件事我特别懊悔,一个18岁的大小伙子拗不过您,让您睡在卧铺下面的地板上。第三件事,您对我付出的太多,数也数不清,就用这张提货单做个代表吧!”妈妈用他的拳头捶打着我,说了声“傻孩子”,便哽咽着说不出话了,我的眼泪也跟着流...... 2018年,医疗保险有了好政策,可以异地治疗报销了,但手续需要本人亲自办理。父母的年事已高,我的工作不方便请假,这怎么办呢?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一样,没过多长时间,妈妈告诉我,她已经订好了往返的机票,连接机送机也不用我操心了。我很惊讶,妈妈是怎么做到的?妈妈骄傲的说:“儿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高级知识分子,还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呢?微信不仅是社交平台,订票、打车的功能我都学会了。”嘿,真没想到!一周后父母平安归来,我们给父母接风。妈妈得意的炫耀事情办得如何如何顺利,尤其是见到了许多老同事、老朋友。大家聚得欢,喝的爽,还不用担心出行和酒后驾车问题,基本上都是滴滴打车......小妹也四十多了,但在妈妈跟前永远是个孩子,不合时宜的逗着妈妈:“妈妈,你的习惯是外出不管远近都会给我们带礼物,怎么这次回老家也不给我们带礼物了呢?”我使劲地给妹妹使眼色,别让妈妈尴尬,可是妈妈笑吟吟的说:“别着急么,那么多东西带着太不方便了,我发的快递,后天准到,人人都有份,少不了你这个贼丫头的!”妈妈居然连快递也用上了!屋子里笑声骤起,我和妹妹眼泪都笑出来了! 编 辑:林 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072020-04-06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许江许江,历任班长、警卫排长、副指导员、指导员、连长、军务参谋、副营长、营长、兵种部队副参谋长、作战部队副参谋长等。曾多次参加军事行动及非战争军事行动,(先后参加了H952、H981国防光缆施工、2007年7.17特大洪水抗洪救灾、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抗震救灾、甘阿藏区维稳等重特大非战争军事行动)屡立战功。2015年因见义勇为被重庆市渝中区宣传部评为:“渝中好人”荣誉称号,先后在国家级期刊《中国人大年鉴》发表理论研讨文章十余篇,在《重庆日报》《公民报》《重庆法制报》《渝中报》《西部都市报》《公民导刊》《新浪重庆》《网易》《诗行天下》《兰娟雅苑》《新诗界诗歌》《现代诗歌》《听音MOMENT》《音悦诵Vol.5》《今日头条》《搜狐新闻》等媒体发表文章二百余篇。 作品赏析 巍巍歌乐颂 文/许江 巍峨壮丽的歌乐山 你以红色点燃热土 你以红旗渲染着l朝霞 10月胜利的炮声 响彻了华夏与苍穹 中华民族从此挺直了脊梁 巍巍歌乐孕育了红色的种子 奠定了巍峨华夏坚实的脊梁 巍峨壮丽的歌乐山 你曾经有过内忧外患的沧桑 你见证山城人民砥砺前行的激昂 你巍峨壮观 尤如晨曦中如雪的朝阳 你是诗人笔下神奇的篇章 国共谈判 双十协定 蒋家王朝、陪都重庆 大轰炸催毁不了你骨子里的刚毅 肆虐的疫情灾害击不垮你的坚韧与刚强 巍峨壮丽的歌乐山 你穿过历史的时空 依旧用深情把香山别墅的春天燃放 你光辉璀璨的一页 书写着跨时代的传承 渣滓洞景区的松柏和翠柳 透着先烈们护佑下的安乐与繁荣 酝酿着你飞速发展的生机勃勃 滔滔不绝的嘉陵江 诉不尽你往昔沧桑岁月的蹉跎 茫茫山巅 望不断你依旧傲然挺拔与葱茏 巍峨壮丽的歌乐山 紧跟时代的步伐 贴近跨越式发展的脉搏 迈进阳春灿烂的季节 漫步在蜿蜒盘旋的山间小路上 俯瞰山脚林立的高楼 极目远眺景区穿梭的车辆 还有这里驻足笑颜如花儿人们 这一切都昭示着 巍巍歌乐厚重的历史承载 壮美伟岸的歌乐山啊 承载着先烈留存的血脉 正踏在时代腾飞的祥云 我目染 五星红旗飘扬在山巅高高飘扬 我听到 《义勇军进行曲》雄浑的歌声 在壮丽秀美的山城上空激扬 编 辑:林 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042020-04-06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费龙祥费龙祥,笔名江南布衣,1974年高中毕业回乡青年,退休于苏州市吴江广电有线网络公司。由于比较喜爱写作,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曾在《经济早报》《苏州日报》《姑苏晚报》《城市商报》和区〔县〕级报刊分别以“纤夫”、“微言”和“江南布衣”发表过散文和述评若干,并有获奖。辍笔十六年后重回习作之路,在【吴江通】、【南国文学】、【兰娟雅菀】、【酸枣人生】、《中国乡村》和【江山传媒】等平台偶有习作发表,是《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 作品赏析 母亲的扫盲识字证书 文/费龙祥 今年是我有生以来的第八次搬家,在整理自己保管的有关资料时,母亲62年前在上海当保姆时,获得的那张扫盲识字证书,完好无损赫然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是七十年代中期的大队扫盲辅导员,所以对扫盲运动的历史背景是十分清楚的: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国的文盲率高达80%,当时国家是这样划分的:不识字或识字不超过500个的叫文盲;能识500字,但不超过1500字的叫半文盲。当时在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文化好比万宝山,无尽宝藏等开采,要想山上去取宝,首先要过扫盲关。党中央为了扫除新中国发展道路上的拦路虎,号召全国人民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 一张薄薄的扫盲识字证书背后,既蕴藏着共和国一场声势浩大全民运动,又记录了母亲一段苦难的人生历史,更折射出母亲好胜争强的那股牛劲! 奶奶只生了我母亲一个人,母亲是正宗的独生女,爷爷在我没有出生前就去世了。奶奶为了使费家的香火得以传承,特地为我妈择婿成亲。可是母亲生来命苦,在我出生不到十个月的时候,父亲因病不治撒手西去,所以我对父亲没有一丝印象。在我断奶后不久,为了生计,母亲与本村的两位小姐妹一同去上海,寻找一份可以胜任的保姆工作,以此来养家糊口。几经周折,母亲被上海国泰影剧院的史经理家选用,作为临时雇工,需干满一个月后决定是否正式雇佣。真诚朴实的母亲凭着温柔敦厚的本分与吃苦耐劳的精神,顺利地通过了试用期,被史家正式录用。 作为史家的保姆,买汰烧洗、家庭保洁、迎来送往、无所不包。虽然史家有着与众不同的要求,但由于母亲的心灵手巧和任劳任怨,很快就在史家站稳了脚跟。史家的哥哥史东山,是中国内地著名的导演和编剧,史家与文艺界人士有着广泛的接触,母亲曾对我说过:小时候,母亲把我带在身边,那时候电影明星王丹凤、柳和清夫妇是史家的常客,王丹凤看我长得可爱,每次来史家,总要先抱一抱我,然后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叠黑白演艺照片给我,史家的橱房就是我欣赏这些明星照的小天地。那时由于不懂事,把这些珍贵的照片当作洋片一样玩耍,弄得满地都是,到最后一张也没有留存。这一切,至今我还是那样的记忆犹新,更感觉到那是多么的遗憾。六十年代不像现在,通信是如此的便捷,虽然史家有固定电话,但与史家交往的人员中,绝大多数人是靠书信、便条和口信来相互联系。由于母亲的工作量十分繁杂,有时人家上门,主人不在家,母亲难免将来客所要转告口信忘记了而误事。母亲曾经因此事而受到过双方的埋怨,倔强的母亲曾在背地里偷偷地流过泪…… 后来,正好赶上全国性的扫盲运动,母亲在买菜时从同行中了解到,街道居委会正在组织家庭妇女,利用晚上时间开办扫盲识字班,外来人员同样可以报名参加。母亲知道这一消息后,暗暗下定决心:哪怕最忙最苦最累,也要争取去报名上扫盲夜校。就这样抱着多识一字好一字的想法,作为在上海的外地人,母亲走进了同龄的上海人中间,当上了扫盲班的一员。因母亲生前我没有关心过此事,所以我无法把母亲在扫盲识字中,碰到的具体困难写出来告诉读者,但凭我小时候跟随母亲身边的耳濡目染,我完全可以把母亲的保姆生活还原出来:面对这样一家在上海有头有脸的雇主,母亲做事一直非常用心,她善于从自己每天的工作中,找出自己解放自己的方法。不论是赤日炎炎的盛夏,还是寒风凛冽的严冬,母亲一般在清晨四点就要起床,草草洗刷以后,就是赶紧打开两只煤气灶,一只大水壶和一锅米烧粥,同时用最小的火苗开着烧,然后拎着竹篮子步行去乌鲁木齐中路菜场,匆匆忙忙买好菜,顺便弯到上海第54中学马路转角的边上取牛奶,当她风风火火赶回家时,水壶的水已经烧了个八成开,锅里的粥已经煮沸,但绝对不会溢出来。母亲真的很会打算,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竟然会恰到好处地利用了立体的时空观念来处理家务。越剧十姐妹中,有大多数人吃过我母亲做的饭菜,她们临走时会异口同声地对雇主说:“阿妹,老能干个。”这张扫盲识字证书,有效地帮助母亲解决了人事接待中琐碎繁杂而又不可忘记的小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从此以后,凡是来客上门要求转告的事情,不论巨细,母亲都能做到事事交待,一件不漏。雇主亦能从中感受到母亲越来越干练,赞美之声也日趋增多,母亲疲惫的脸上显然也多了些欣慰的笑容! 文化大革命中,当时住在淮海中路淮海坊的史家没有逃脱被抄家的命运,憨厚诚朴的母亲不像某些无良保姆,藏匿了一些贵重物品而从此销声匿迹,而是在被告知资本家不许雇佣保姆后,告别了主人,回到乡下从事农业劳动。七十年代中期,史家得到了平反,从原来的淮海中路搬到了上海康平路,与红色资本家荣毅仁隔邻相居。稍得安宁,史家又写信给母亲,希望她能重返史家。母亲考虑后,并征得我同意,背起行囊,又重新踏进了史家的大门。 八十年代中期,我女儿降临人世,无奈我们将母亲召回。不到一年时间,史家的孙子出生了,史家多次写信恳求我母亲继续回史家帮助处理所有的家杂。母亲是个十分吃情的人,因我女儿无人照管,所以我在给史家的回信中,如实将母亲的想法告诉了史家:若要回来,只能将十个月大的孙女一起带到上海。终因母亲的诚信能干,史家同意了母亲的要求,就这样,我母亲又带上孙女,再次成了史家的保姆,母亲一生,相继为史家领大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史家的孙子大了,我家的经济条件也今非昔比,我再也不忍心让母亲呆在史家,八十年代后期,母亲告别了史家回到了家中。九十年代后期,母亲患脉管炎,我陪她去上海华山医院治疗,从医院出来,我对母亲说:我们要不要去阿姨家里歇歇脚,华山医院到康平路距离很近,而且十分便捷,母亲听了摇摇头说:不去了,别给人家找麻烦了。母亲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她很有自知之明。从此母亲再也没有踏进过史家的门槛。 2010年春,史家在我母亲去世八周年的时候,打了好多的电话,最后终于从我原来的工作单位取得了我的手机号,那年国庆节,史家的女主人,带了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媳来到我家,并到我母亲的过渡墓地进行了祭拜。 我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但如何来描述我的母亲,可借用开国领袖毛主席《祭母文》中的一段话来形容,同样是恰到好处的:“手泽所经,皆有条理。头脑精密,劈理分情。事无遗算,物无遁形。洁净之风,”有口皆碑。 编 辑:林 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052020-04-06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王志娇王志娇,笔名男孩儿,90后女孩,语言学在读硕士,作品《我与父亲谈了场恋爱》《生命告白》《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致再见·前任》《爱像风筝断了线》和论文等散见于国家级报刊杂志及文学网站。 作品赏析 世界予我的第八个清晨 文/王志娇 我喜欢牵着父亲的手在路上行走,太阳爱我,他也爱我。 我也渴望成为一片大陆,在他的注视下,手捧着,一簇鸟语,两盏花香,大摇大摆地,穿梭于茫茫花的海洋。 我喜欢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在云间穿梭,一边牵着虞梦,一边曳着雨滴,一面畅游未来,一面滋润父亲种下的希望。 我也渴望化作一朵胸前的黎明,披着粉红色的外衣,在父亲的宠爱下,接受黑夜,迎接辉煌。 我时常赤足于时间的河流之中,享受时光从脚趾缝间川流不息的即视质感,偶尔向着河岸那畔的父亲遥遥相望,这再熟悉不过的旧世纪丰碑,正是世界赠之予我的第八个清晨。 小时候,读不懂顾城的诗,更读不懂父亲为什么总是起早。 以往的岁月静好,常常是还未拂晓,即被父亲叫醒,然后心甘情愿地从暖暖的被窝中爬起,默默地感受着父亲起早的完整经过。哦,原来父亲就是这样每日追赶月亮的! 自古以来,北方的冬夜浑身是雪,那雪堆砌得整整齐齐,都延续在父亲棕褐色的铁锹上,一锨一锹,上升下落,就着古老而传统的扫帚有节奏地在半空中挥舞,继而伴着一条条清晰而宁静的雪道,自南至北,由东延西,似乎正在等侯远方重要的来客,又像是于平日里在大地之上弹琴种花的消遣,那吱呦吱呦的“琴声”犹如仙境里的天籁,“应是天仙狂醉,乱揉碎了白云”,日出皓兮的鸡鸣,是心之所善,亦是余襟浪浪。日里的雪仿佛是陪伴在孤独父亲身旁的白月光,她那么近,那么静,和寡言的父亲一样,果不其然,真正的爱又怎能轻易掂出它的沉甸? 转而,我牵制住内心飞絮的思路,这才听到了父亲按下水闸的声音,踩着厨房里不绝如缕的切菜声,哗啦哗啦,可喜,可愕,可歌,可泣。 这熟悉的一幕,串着酸甜苦辣的光阴与生命拔节的繁华,竟在我不大不小的记忆长廊间残存了十几年之久,如今不经意间摸起那本泛黄的日记,却恍若一下子回到了童年的光景。小时候的脑海内缺失了叽叽喳喳的玩闹,却偏偏丝毫不觉晦涩,犹如我和父亲之间的爱,终归是经得起岁月的弹劾,沉默间发出阵阵迷人的声响。 春末夏初起早挑瓜,是我对清晨与父亲的又一抹记忆。 我自幼“遗传”母亲,最爱吃瓜。于是,每逢暮春之际,父亲便早早地驾着那辆村里最耀眼的摩托车,带我去升阳的瓜地里买瓜。 我不知道父亲为何偏偏挑中早晨的时间前去那么远的地方买瓜?或许是因为他怕耽误上工?还是清晨的瓜最为香甜?亦或是单纯地为了让我跟着起早? 父亲是个粗心的父亲,但对要带回家的“宝贝”可谓是精挑细选,目光所及时而像丘比特的爱神选箭,时而像挑选荔枝的醉酒杨贵妃。父亲对钱之类的俗物向来粗手粗脚,自是对瓜的价格不拘小节。他时常一边选一边叨唠:“选瓜如选人,重在看心、看品质,看他内心的缺失,正是从这瓜秧下的根得来。” 母亲听了,便不解风情地调侃到:“这样说,以后你得亲自为女儿挑中个好女婿呢。” 父亲停住了掰瓜的手,一屁股坐在自家庭院葡萄架下不到半米高的板凳上,“女儿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她的世界大着嘞。她的事情她自己做主,当父母的,相信她,索性就让她放开手脚去闯。” 我虽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对父亲一副高风亮节、成竹在胸的模样嗤之以鼻。“做父亲的,当真不怕女儿被骗?不怕我抓个大逆不道的“地痞野兽”回来,丢人现眼不成?” 买瓜回来的路上,太阳的腰已经抻起老高,我坐在父亲摩托车的后盖上,一时间很是恼苦,为什么视线之内仅夹着整箱零一袋的瓜,而我却冥冥觉得,自己与父亲的距离好远好远。我总是害怕“不爱我”的父亲,要瓜不要我;后来长大一点,依旧担惊受怕,生怕粗枝大叶的父亲丢了我,也丢了瓜。 因为起早买瓜一事,我没少向母亲告状。今天状告父亲半路把瓜摔了,明天或许就是为了赶工忙,开了快车的说辞,总之有母亲撑腰,我便可以理直气壮地“为所欲为”。纵然我说什么,父亲依旧沉默不语,可越是这样,越引得母亲发笑,前仰后翻间当众指责父亲,不会照顾孩子,说是再也不要我跟着父亲起早了。我听了,当时便直觉得晴天霹雳,“为什么小聪明一世,却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家的脚?” 其实,父亲虽然表面上不言语半字,却总是偷偷地向母亲禀告我的进步,“不用担心了,勤奋着呢,看瓜的眼光精准不少呢,还会讨价还价,总帮我跟人家老李讲价,省下不少钱都被她给私吞了。” “眼神也好,瓜农老李一股劲儿地总‘夸’她,说是让我买瓜自己来,千万别带‘老佛爷’。” “小佛爷咋又来了,你别来了,买瓜不讲行情。到我地里来,大瓜,好瓜净你挑,还得折扣好几毛钱,以后得嫁到我们家来当童养媳,不然你爸的瓜,我老李贵贱不卖!”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搬出“祖传”的看家本领彻底和他杠上。关于彼时耍乖卖宝的斑斓记忆如今早已模糊不清,只见得那时的日记仿佛格外丰盈而晴朗: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擦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清晨。” 老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给父亲点烟,嘴上不停地夸我既机灵又勤奋,小小年纪就能起大早,跟着爸爸跑出大老远的地方选瓜。“自古得天下美瓜而尽妻之,瓜都这样大,到底是要带走哪一个才好呢?” 多少次临走之时,老李盯着衣兜里被我顺走的瓜,生要把我从父亲的摩托车上拽下来,我吓得大哭,大吵大闹之际,这才和卖瓜老李结下了死敌。 以后的以后,每一次选瓜,我都早早地爬上父亲的摩托车。任谁生拉硬拽,死也不放手,导致现在每逢夏季捧瓜的时候,我都情不自禁地对仇人老李思念有加,想知道他现在身体怎么样,还凶不凶,抠门不抠门。 现在的我,也正努力地学着跟父亲一样起早,学着和他一样,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一样地追着夜晚的月亮四处逃跑,但却唯独没了父亲拉着长长的大门的声音和开闸放水的自然回响。印象中,父亲独自吃着自己做的早餐,咂米粥的声音骚动着我们快快起床,现下快节奏的生活方式让越来越多的人晚睡晚起,她们错失了一日之计里多少个美好的开始,又在多少个夜里孤影自怜地收拾着现实摔在地上的邋遢而过去的碎影,然后日夜兼程,重蹈覆辙。我亦飘零久,清醒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你说 /它就在大海旁边 /像金桔那么美丽 /所有喜欢它的孩子/都将在早晨长大 自古黎明与清晨之间时有交叉,从凌晨到拂晓,从拂晓迈向黎明,第一次觉得时光可以这样清晰,这样慢而满,这样美,这样奥妙,这样举世无双。粗茶淡饭的日日打磨下,父亲的清晨就着柴,柴就着油盐酱醋,一齐穿越布满皱纹的烟囱,化作永恒记忆里人间烟火的古老尘味,令人再熟悉不过。多么希望起早的人能多一点点,以此,人生的遗憾也就减少一半。 未来的路上,我还要结识好多好多的人,和好多好多的事。父亲的早起不是热情,更无关勤奋,不过是年深月久,早已凝做爱的礼物,成为了我和母亲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弥足珍贵地镌刻在手掌的生命线,怀念,抑或寻找,来日方长,时间,会让强烈的东西愈加深刻。 未来的日子里,我还要遇见好多好多个清晨,过去是我的,那属于我的未来,也定只有独一个。我会未来着每一天的未来,读城市衰落,盼日出复活,看春江晚景,送秋景萧疏,我愿换装成海上的大鱼,和勇敢的海棠一起,怀着感恩的新奇探知人类世界的另一个海底。我多么希望,有一个永远到不了清晨的清晨,一晌梦,一阵风,我只用指尖,触了触阳光,醒来时和父亲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流浪”孩子与牧羊犬 文/王志娇 “谁家庭院自成春,窗有莓苔案有尘。偏是关心邻舍犬,隔墙犹吠折花人。”这是父亲读给他的最后一篇打油诗。突如其来的车祸,使男孩失去了唯一的至亲,他17岁,一贫如洗的小家却还是依然富有,富有到唯独拥有一只牧羊犬。 这儿远离闹市区的喧嚣,黛色的瓦墙,泥砌的栅栏,还有大片大片的芳草地,恍若城堡中的庄园,梦幻而古典,那是一种罗切斯特式不掺杂质的美,男孩微倚着体格健硕的德国黑贝,眼神之中似有偏离惆怅与等待的失落。牧羊犬一月之多,笑不露齿,似乎胸有成竹,训练有素,黝黑发亮的脸庞、厚毛、竖耳、杏眼,搭配结实有力的肌肉,锋利的四爪似是有意隐藏着内心的沉重与凶猛。若近瞧,其肩脊笔直,背披黑灰,腹埋咖啡豆一般的棕黄;若远望,则各部位和谐而匀称,端庄而高雅,胜于刚柔并济,却丝毫不似盛气凌人。此时,它正依偎在主人面前,风情万种地咀嚼着咬胶,那磨牙声柔柔细细,流淌在唇齿间似点露着绛珠仙草的万般愁情,周围散落着的,是几枚干燥的狗粮和十多张带着父亲笔渍的生日贺卡,另一旁,松脆的干肉饼悄悄地学着牧羊犬的模样,颐指气使地赖在草地上晒太阳,暖风定然吹不走,这聪慧,这忠诚,这一脸憨态,这甘愿臣服...... “黑贝,你会唱生日歌吗?记得每年,父亲和你都会一起给我过生日,我很想他......”哽噎的话音遮挡了前来报道的乌云,沉沉的天空似乎一秒间恢复了往昔的光亮。 “现在家徒四壁,我穷寒得只剩下你了,但......是不是也算一种幸福呢!”说着,黑贝悠哉游哉地窜进了男孩的胸膛,托着一脸的笃定与沉醉,迎上献吻。 “在家要照顾好自己,要吃饱,要睡足,好吗?......”我会让杨奶奶来看你,人类中,你只可以相信她。”男孩转身上车,留下了一路追着跑的黑贝和狼藉满地的思念。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高二的男孩总要独自背着书包去偏远的郊外求学。除去规定节假日,一个学期只能回家一次。 彼时,白日西沉,曲曲折折的回忆深处,是流年雕刻的印影与父亲讲过的数不胜数的狼犬故事,对比而今现实冷清,也唯有黑贝能够在贫瘠的岁月里散发出永恒的光鲜与魅力,抑或是在遥不可及的黑暗中熠熠生辉。可每每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那暗无天日的团团阴霾,那并肩作响的灼烧与疼痛,使他再也不敢过马路,不敢看车来车往,不敢想川流不息,不敢深信不疑,更不敢全然依赖。后来,慢慢地,竟是黑贝陪他成长,左右庇护,直至他战胜恐惧,重启希望。自此,即使是为了黑贝,那双童真的眼睛也断然不会轻易落泪。 曾几何时,他学着父亲写蘸挂深情的文字,那由琐碎拼凑而成的厚日记恰如旧约圣经里的诺亚方舟,载满了岁月悠悠和“流浪”男孩与牧羊犬的点点滴滴: “今日午后,我们外出散步,谁知,于冷血的旁人而言,黑贝居然成了‘穷凶极恶’的敌人,无辜地被定下了‘恐吓’婴儿的罪名,莫须有的威胁一度令我陷入了两难境地,这时,又是黑贝拯救了我,它主动地趴在地上认错。我也只好配合着‘狠狠’打它。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灵巧的“笏板”在来自宽恕之情的半空中来回挥舞,羞愧的泪水促成了模糊视线的横流,岂不知,它凌厉冰霜背后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出于对弱小的我的保护,这一点,我又怎能不知不懂?” “我时常渴望成为低空中游散的云彩,没有悲欢,亦不必焦躁,然后任性地,随你远行,带你驰骋。” “又或者我是你,代替你受伤,像你陪伴我一样,从来不曾孤单过。” 诚然,从冷酷凶残的亚洲狼被驯化至今,割舍之途可谓漫长而艰苦,历史荒芜的硝烟重重,狗无疑脱离了祖先的群居天性而成为了宇宙孤独至极的存在——没有亲人,没有伴侣,没有后辈与自由,更没有除主人以外的任何朋友,在人类眼球中那缠绕得千丝万缕的七情六欲,在犬类尤为短暂的生命线中竟空白得如此可怜,有声的世界里,吠声自然而然地成了它们唯一的语言...... 每一次杨奶奶打来电话,男孩都能听到熟悉的声音,那牵动人心的想念,沿着长长的老式电话线放浪翻滚,而后便在稀薄与艰巨的两极间勾留辗转,同频共振。 冬去春来的光阴,若白驹过隙,倏然而已。男孩迈入高三,模糊不清的未来遥远而笨重,内心对黑贝的惦念与愧疚自是愈发响烈。多少次烟雨茫茫,东风怀愁,他都想起那个永远走在自己前面的黑贝,那个支持他、并永不悲伤地走向远方的牧羊犬。 百感交集之际,他又欲说还休,只得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笔,口不绝吟地,投入到了新一轮的战斗当中。 冥冥中,却不知为何,男孩似乎预感到一股呼吸声正由远及近,带着些许急张拘诸的气势,朝自己这边的磁场席卷奔来。 “是黑贝?” “不!不会,这么远,黑贝也早已不再年轻......”男孩立马否定。 “只是......这声音愈近愈像,竟还自动踢踏着生日歌的节奏”。男孩猛然掰开隐匿在校服袖子里的手表——“不偏不倚”,今天正是见证他驻足人间18年的生日! “黑贝记得!它......是特地赶来给我过生日的!” 牵扯着慌张的思绪,男孩箭一般地冲出教室,见到黑贝的那一刻,男孩激动得涕泪滂沱。在青草还未葱郁的操场上,他隆重地举行了自己的成人仪式。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黑贝,想它曾也一身英俊、两方“枭雄”,如今老之将至,睿智的眼神却愈显清透。只见它慢悠悠地扭过去,憨态可掬的笑容中浸满了得意的欢喜。春风拎笑,吹过它黑黢黢的鼻毛,那掠过骄傲的唇和略带苍老的剪刀状咬齿于无形之中毅然拧成一种默契的过渡。曾经通体和谐、体毛直硬,如今密布在外,延展不一;曾经后腿富毛、前腿径直,如今铁汉垂暮,分外有力却也几度沧桑,潇洒多姿却也敏捷有度。微微上翘的尾巴流溢着凹凸起伏的弯曲,在百花争艳的春日仍旧可圈可点。包裹的人群缝隙里,只窥见一条毫无褶皱的舒展弧线从耳尖途经背部抵达至此,悠悠晃晃,时隐时现。它将含着的生日五彩灯立放在男孩的脚边,伸长脖子,轻轻地搭落在主人的双肩,后将其深拥入怀,那原本紧密的脚趾间,似呈半圆状的拱型,却碾磨着长途跋涉的磨损。想必,此间所有不紧不慢的温存,定会从日后许许多多的夜幕中寻得一个看似平凡的角落,然后默默陪伴,坚坚挺挺,然后长相厮守,战胜、倔强。 假以时日,犬日将尽,鼻息无存,它便幻化成一颗牧羊星,镌刻在主人的心头。所以,男孩也并不空空如也,而是牵着与牧羊犬的回忆,在黑夜尽头踽踽独行。纵然一路流浪也常有伤痕,但内心积攒感动的小河,怕是一辈子都刻骨铭心。所谓生命,大概是一次又一次送别,黑贝纵然是他的青春,他又何尝不是黑贝的整个世界? 试问黑贝:为何你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对这“世界”爱得深沉? 编 辑:林 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092020-04-06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刘瑞敏刘瑞敏,男,中共党员。1956年6月5日出生,天津市蓟州区人。中央党校在职本科学历,曾在齐鲁石化公司胜利炼油厂党委办公室,劳动服务公司。齐鲁石化公司厦门,深圳办事处等单位任秘书、经理、主任等职务。现为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南国文学《西部散文选刊》编委。散文《恍如隔世》获临淄区国庆征文征文三等奖,诗歌《游子回家》获得艺术人物杂志社,澳门回归20周年,“回归复兴”征文活动一等奖,并获“中华文化传播者”荣誉。作品:表演唱《老头老婆逛峱山》《“四德”花开咱村镇》获青州市群众文艺汇演创作演出二等奖。现代吕剧《劝爹》获中国(临淄)齐文化艺术节文艺创作二等奖。长篇小说《齐韵油魂》(47万字)2019年出版发行。《一位值得怀念的老人》(散文)《永恒的纪念》(诗文)等在《齐鲁石化报》《金夕阳》刊物登载。在厂党委办公室工作期间所写企业管理方面的文章在部级刊物发表。 作品赏析 天 眼 文/刘瑞敏 母亲曾多次对我说:“你是奶奶带大的,小时候你特别淘气,奶奶看你没少操心受累······”母亲的话我特别信,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我至今还隐约记得些,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当淘气的时候奶奶就会说:“再淘气,老天爷打雷了。”一听到这句话,我就吓得不敢再淘了,装得“乖”起来。 老天爷何许人也?姓氏名谁?我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是自己心中最厉害的了,比爷爷还厉害,是自己最怕的了。 每次听到那“隆隆”的雷声,我就吓得萎缩在奶奶的怀里一动不动,这时候奶奶便轻轻拍着我说:“别怕,老天爷有眼,他不伤听话的孩子,你往后还气奶奶不?”我看着奶奶,小脑袋瓜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老天爷有眼”,这是我童年时,在奶奶身边听到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那时候村里还没通电,天一黑,家家户户都点了煤油灯,也叫洋油灯,那是因为点灯用的油都是从外国洋人那进口的。 庄户人吃晚饭一般都挺晚,吃完了饭,喂罢了猪,堵好了鸡窝,要是天气不好估摸着夜间有雨的话就再备点柴火,怕是明天没有干柴烧不成饭······把这些活都干完了,也就差不多该睡觉了。 爷爷和奶奶有个习惯,睡觉前总是炕头(挨着炉灶的那头)一个,炕捎一个,坐着唠一会儿嗑才睡呐,为了省点儿灯油,他们总是摸着黑儿唠。 “文革”初年,我上一年级了,不再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听他们唠了,变成了和家里的小猫一起躺在奶奶的身边听,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记得,爷爷奶奶唠的最多的就是有关大伯父的事。 奶奶说:“我就不信,咱的儿能是叛徒,他可不是那种人。我的儿,是啥脾气、性格,我还不知道吗!?当兵一走就这么多年,连一点音信也没有,村里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家都成家有儿女了,咱这可倒好现在连是死是活还都不知道,你倒是去找找啊!” 爷爷说:“你不信有啥用啊,村里人都这么说,连村干部也没办法。” 奶奶不服气:“那你就去公社找找啊,实在不行就到县里,大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吧?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弄得咱在村里连头都抬不起来,这不让人活受罪吗?再说了,老二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以后总不能也让孩子背‘黑锅’吧?说他大爷是叛徒”说着说着奶奶又哭了。 为大伯父的事奶奶不知哭了多少次,本来两只挺有神的大眼睛,哭得现在连一点光都没了,看上去明显凹进去了,又小又干瘪,好看的双眼皮也耷拉下来了。 爷爷愁得只是一个劲的低头嘬他的那根老烟袋,过了半天,看到奶奶哭得实在可怜就说:“我不是没找,找来着,过去那些老领导都见不着了,就一帮子小青年在那写大字报,贴大标语。我问他们,你猜他们咋说,你胆子可不小,你儿子是叛徒,那你就是叛徒的家属,没给你定罪就不错了,你还敢来找,快回去吧,再来,也拉你游街去了。你说让我咋办?” 听爷爷这么一说,奶奶不再吱声了,只是不停地抽泣。 奶奶不识字,她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十七岁嫁给爷爷后,是村干部把她在娘家的姓氏前面冠上爷爷的姓,再在后面加个“氏”字,就算是她的名字了。 又沉默了半天,奶奶擦着眼泪叹息道:“唉——,我就不信,早晚得有个结果,老天爷有眼!” 又过了一年,县民政局突然来人送来一张《革命烈士证明书》,并告诉爷爷奶奶,您二老的儿子是为了执行国家的一项特殊任务而牺牲的,他死的光荣,是为国捐躯。从今后您二老就是光荣烈属了,接着把一个《光荣烈属》的红牌牌递给爷爷,爷爷接过牌子强忍着含满眼眶的泪水,低头转身进了里屋。在场的人都明白,爷爷是怕泪水淌出来,让人们笑话。 民政局的人又把抚恤金递给奶奶,奶奶没接,只说了句:“钱俺就不要了,俺儿是为国捐躯的,没给爹娘丢脸,俺就知足了,老天爷有眼啊!” 民政局的人走后,爷爷抱着那块红牌牌,跑到生产队的场院,一个人躲到柴火垛后面,嚎啕大哭起来,是饲养员发现了把他搀回家的。 从那以后,一家人再也不遭别人的冷眼了,奶奶好像比以前也有了些精神,失去了大伯父,奶奶家成了全村第一个烈属家庭。 小时候,奶奶还经常带着我给家里的猪割草,一次,我们回家路过生产队的瓜地时,望着地里那一个个长得滚瓜溜圆的大甜瓜,又渴又饿的我两条腿就像绑了秤砣,再也走不动了。本来我是走在奶奶前面的,可看着看着那满地的瓜就慢慢地落在了奶奶的后面,奶奶回头喊:“快走哇,俺的大孙子!” 我没吱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娇来:“奶奶,我要吃瓜。” 奶奶摸摸衣兜:“好孩子,奶奶今天没带钱,下次奶奶想着带钱,保准给你买。” 我环顾四周,悄悄对奶奶说:“我去偷一个吧。” 奶奶先是一愣,接着又使劲拍了我一下:“那可不行,偷摸的事咱可不干,丢人!” 我指了指四周,神秘地告诉奶奶:“你看,哪有人呀,保证没事儿,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就让我偷一个吧”说完起身就要跑进瓜地。 奶奶使劲把我拉住:“使不得,可使不得,老天爷有眼,你没听说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完,拉着我绕了一个好大的圈子,来到看瓜的棚下。 看瓜的叔叔见是奶奶,老远就恭敬地打起招呼:“大娘,是您来了,买瓜呀?” 奶奶苦笑道:“哪呀,我今天没带钱,和孙子割草回来,孩子又渴又饿非要吃瓜,我想先跟你赊一个给孩子,明儿个我就把钱给你送来,你看行吗? 看瓜的叔叔听后哈哈大笑:“嗐,瞧您说的,一个瓜值几个钱哪,这么一大片呢,小孩子吃一个算个啥,我给您摘去。”说完叔叔转身就要进瓜地摘瓜。奶奶急忙拦住:“那可不行,这是集体的,俺可不占公家的便宜。” “大娘,瞧您说的,要是别人那是不行,可您是咱村里唯一的烈属啊,是大功臣。您把儿子都贡献给国家了,别说今儿个孩子吃个瓜了,就是您跟我大爷想吃啥、要啥,只要您老两口跟大队提出来,那都一点不过分,谁也不敢攀比,您说,我说的对不对。”看瓜的叔叔进一步说服奶奶。 “不行,你说的不对,那是两码子事儿,今儿个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摘。”奶奶满脸的严肃。 看瓜的叔叔见奶奶那个倔强劲儿,只得说:“好好,我答应您,是买,不白吃。” 第二天,奶奶特意让我给看瓜的叔叔送去五毛钱,可那叔叔说啥也不收,最后我恳求道:“叔叔,你就收下吧,要不回去我奶奶会说我的。” 那叔叔不经意顺嘴说了一句:“那你就别跟她说,问你你就说给了。把钱自己留着买个铅笔本子啥的。”叔叔的话提醒了我,于是就照着他说的去做了。 事后不久,一天,奶奶把我叫到她面前,手里拿着条笤疙瘩问:“你说,那五毛钱哪去了,这么小你就撒谎骗人,长大了那还得了。” 我从没见奶奶这么严厉过。大伯父当兵牺牲了,父亲在东北工作常年不在家,叔叔和姑姑都还没成家,家里就我这么一个隔辈人,又是男孩,所以,平日特别受爷爷奶奶喜欢,不说娇惯吧也是宠爱有加。我万万也没想到奶奶会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直哆嗦,哭咧咧地向奶奶解释:“奶奶,不是我,是看瓜叔叔叫我的,不是我。” 奶奶见我哭的可怜,看样子也确实知道错了,嘱咐说:“记着,以后不准撒谎骗人,不好的事,谁叫也不听,记住了吗?老天爷有眼!” “记住了。”我看着奶奶,头点得如小鸡叨米一般。 人们都说,小时候的一些事一辈子也忘不了,尤其是挨打的事,事实也的确像人们所说,这次的教训真的让我终身难忘。 上大学,我离开了家也离开了奶奶,以后又参加了工作,走上了领导岗位。尽管工作越来越忙,可是,我始终忘不了奶奶,一有点闲暇,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老人家,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惦记吧,尤其是爷爷去世后,这种惦记就更强烈了。 若干年后的一个春节,我带着妻、儿回原籍看望奶奶,她可是老多了:笔直的身板缩成了驼背;满头的黒发已稀疏全白,过去犹如碗大的纂,现在已变成像乒乓球一样系在脑后;一口齐整的白牙掉的所剩无几,两腮瘪瘪的,说起话来含混不清,和记忆中的奶奶完全判若两人。奶奶浑身上下把我摸了个遍,又眯着眼脸对脸的看了又看。面对此状,我瞬间仿佛成了一个木头人,呆呆地站在奶奶面前,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热泪顺着面颊流淌。奶奶问:“你现在干啥呐?” “在南方一个城市工作。”我贴近奶奶的耳朵告诉她。不知是声音太小没听清,还是奶奶没听懂。妻子赶紧指着我高声告诉奶奶:“他现在当市长了。” 奶奶点了点头,声音颤抖地嘱咐道:“记住,不论当啥长,不论干啥事,坏事不能干,可别给老的丢人,老天爷有眼!”一边说还一边用酷似枯枝的手指,吃力地往头上指。 我大声告诉奶奶:“记住了,您就一百个放心吧!”瞬间又一次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奶奶身边的那些往事。 临别时,妻子拿钱给奶奶,可无论怎么说,她就是坚决不要。 万万没想到,这次相见竟是我和奶奶的最后一面,她离世的那天,我正在国外考察,这也成了我终生的憾事。 跟爷爷奶奶一样,我和妻子也有晚饭后唠嗑的习惯,只不过不同的是,爷爷奶奶是睡前唠,而我和妻子是吃完晚饭接着唠,唠一会再收拾碗筷。 妻子时不时地开玩笑“逗”我:“你看看,人家当了干部,家属亲戚啥的都能沾点光,最起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住吧。你再看看咱家,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的,身体都累坏了,整个城市都大变样了,可咱家还是老样子,你不觉得亏吗?” 我知道,妻子虽然是在开玩笑,可实际上也是变着法地在发牢骚。看到有的干部一天天在变,再看看自己的丈夫,看看自己的家,心里有些不平衡。每当这时,我也总是开玩笑似的回答妻子:“老婆啊,你说的那些事我要是办起来,太容易了,我一个电话,明天就能让你住上大房子,而且要几套有几套,至于吃的穿的用的嘛,你想要啥我都能给你办到。可是,真要哪一天‘露陷’了,那可怎么办呢?到时候你和孩子哭着喊着去大牢看我啊,你想过那种日子吗?” 妻子使劲推我一把,故作生气的说:“你是真傻呀还是装的,干那种事,哪有让人知道的,不都是偷偷摸摸干的吗。” 我笑笑回答:“是我傻还是你傻呀,‘露陷’的不是大有人在嘛,报纸电视经常报道,你也不是看不到。” 妻子不服气,继续跟我“辩论”:“那都是不会干的,或者说是干得太大了,像你这么有能力,又这么有实权的人,小的溜地干点还能‘露陷’?我就不信。” 我一听特别生气,继续与妻子“辩论”,心想,正好借机开导开导这个老糊涂。我知道,此时给妻子讲大道理她更听不进去,就有意提醒说:“你忘了,我经常给你讲奶奶的故事了,老天爷有眼!” 妻子使劲瞪了我一眼,嘲笑说:“你还领导干部嘞,奶奶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她信迷信,你也跟着信哪,那你给我说说,老天爷是谁?它的眼睛长在哪?是什么样的?看看现在但凡有点权的谁不在‘捞’啊。也就你呗,自作清高,你没听人家说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等你不干了下台了,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我见妻子的情绪有些急,就主动软下来:“瞧你,怎么说说就激动起来了,‘捞’的还是极少数嘛,你这可是一叶障目哦。” “什么一叶障目,我这叫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你懂不懂?” “好好,我懂我懂。”女人嘛,都爱在自己丈夫面前站个上风,见妻子这样,我就甘败下阵来,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这次的饭后闲聊就以妻子的“胜利”暂告一段落。 一个月后的一件事,让形势发生了逆转。一天,市里的一位同事突然被上级纪委带走,几天后,为了配合调查,我也被叫去了两天。回来一进家门,就被焦急等待的妻子紧紧地抱住,虽然才仅仅48小时,我已见妻子的面容消瘦了一圈,满脸泪水的问:“你没事吧?”我笑了笑,故意反问:“你说呢?”妻子见我如此坦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明白了,破涕为笑:“我的妈呀,你走这两天,可把我吓坏了!”我见缝插针,问妻子:“现在我再给你讲奶奶的故事,你应该不会认为是迷信了吧?”妻子点点头:“我不但不认为是迷信,而且还特别佩服奶奶,他老人家真是神啊!”见妻子终于转变了,我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于是进一步引导:“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老天爷是谁?它的眼睛是什么样的?长在哪啊?”妻子涨红了脸,尴尬地看着我,然后又故意眨了眨好看的双眸,把嘴贴到我耳边,悄悄地说:“你啥也别说了,我全明白了,都是我的错。” 编 辑:林 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062020-04-06
-
第二届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 卢小夫卢小夫,笔名黑老晓夫,湖南平江人,自幼爱好文学,在少年时期两次发表作品于全国性学生报刊,毕业后为了生计,放弃写作达数十个春秋。作品曾多次获得全国各类文学征文奖项、排名、结集出版等。现任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中国现代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湖南散文学会会员、西散南国文学社社长兼总编、北京写作学会文化艺术促进会副秘书长、315消费文化网副主编、第二届中国实力作家推选活动委员会副主任。近年来,著有散文集《待到梨花落》在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著作中篇小说《罩》在计划出版中。 作品赏析 有请春天 文 /卢小夫 我是一只鸭子,睡在湖上。从去年的冬天怀抱着冰冷的湖水,入眠。 梦里的岸,长着荒草萋萋;梦里的风,还在嗖嗖作响。 大地早已苏醒。一场接一场的春风、一场接一场的春雨,趁着夜深人静在开始擦抹昨天的痕迹,想用一个“正能量”去教化一个“负能量”,想用明媚软埋一切怨气之声。 是谁,把我唤醒?应是窗外的鸟鸣。这个春天,一转眼就已经过半。一切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料峭的春寒;未来得及试春江水暖、听潮落潮起。我一觉醒来,就到了仲春之季。 昨天的、前天的那些惊心动魄,那些苦风凄雨,那些在寒霜中凋零的草木,那些在冰雪中死去的飞禽、走兽,我是应忘记,还是该记忆?要不要,留念它们的故事,反思它们的死因? 就这样忘记吗?己亥末,庚子春,那个恶梦,犹在心。 这势,逆不可挡。 放晴,风一下子热了。还没有感到渐次的温差,热得,赶紧要脱下外衣。 雨,一天比一天,绵绵而细细。那么温柔的春雨呵,洒在脸上,像情人突然张开的吻。 花,开了。我还没有看到苞蕾,它就已经绽放,朵朵笑靥含春……所有能开的都在争艳,所有吐绿的,都吐出了嫩嫩的绿叶。 鸟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到了枝头。是否还是去年春天的那一群鸟?看它们那个叫得欢,有多少同类走丢,这似乎并不重要。 唱歌的唱歌,找食的找食,建窝的建窝。电线上、林子里,各门各类的鸟会,都在如火如荼……这个主旋律,以唱歌开始,以歌唱结束。 顺颂春光吧。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因你赞美,我会更美;你若歌颂,我才有爱。 顺颂春光。把一首诗,写得简单,再简单。不要隐喻,更不要讽喻。直白再直白,直白到只有溢美之词。 顺颂春光吧。只有忘记,才可以从头再来。只有走出阴暗,才可以看到光明。 如果你不放下,我们怎么开怀?如果你耿耿于怀,我们又怎么相爱? 如果你的笔端只有无情,心中就只有秋风落叶;如果你的眼里只装着残酷,又怎可忘却冰封大地? 如果,你总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要问季节轮回,要问风从何起,要问雨从何落,那么我们又如何来感恩春风送暖?如何来赞美满园春色? 是的,大地冻与暖,封与开,走与来,它都在那里!一寸未动。风还是那风,雨还是那雨。 你恨也罢,爱也罢。冬已矣,春正好。哪还有一丝残冬的痕迹留与你追忆?走了的,就表示感谢;逝去的,就立个碑吧。你在,我在,不是正好?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有人问我,你真的就这样走入春天?真的不想、不忆、不问了? 你就这样融入春天,若春去秋来,若花开又花落,到时你又陡起伤感,谁会再相信你的眼泪?谁还听闻你的悲声? 还有那已经凋敝的小草、枯折的树枝,春风怎么也盖不住已存在的永恒的片片疤痕,谁来平复彼此的伤痛?同是一处草地,同在一棵树干,为何有青葱常绿,又有断枝残痕? 如果忘了寒冷的痛彻,又如何来感知温暖的真切?没有苦寒,哪来梅香? 是昨天和明天,才构成了今天。 见不了黑暗与见不了光明,同样是可悲的动物。比如黑暗之于鸡、鸭,是一种可怕的死亡,而于黄鼠狼、于蝙蝠又是幸运的时光,这也正如深渊之于人、陆地之于鱼。 林子里,只留一种鸟儿的歌声,这个林子迟早会寂寞;只许一线阳光照进,这个林子迟早会消失。 我,已无心赏春。我,感到羞愧而无地自容。我差点沦为温柔乡的奴隶;差点在鸟语花香里人云亦云,乐不思蜀了;差点背叛了生我养我的土地、自然和万物。 我要凭吊一根失去生命的小草,我在寻思一根折断的树枝,如果那个冬天,风不助力,雪不压身,它会折戟沉沙吗?我抚摸到了树枝断裂的伤处。 我只为那个创伤的地方悲伤! 有请春天,在你温柔之前回答我! 有请春天,在你美丽之前回答我! 有请春天,在你赞美之前,请你回答我! 编 辑:林 膑 统一编号:SLPYXZJ2020680032020-04-06